
中秋将至,克拉玛依的风里已然渗入了些许凉意。批改完最后一沓作文,红笔搁下的瞬间,我蓦地忆起,已是整整3个月未回额敏了。
父母居住的额敏县与克拉玛依相距不过几百里路,然而我却因日常教务繁忙,使得家乡竟成了难以轻易抵达的地方。父亲常在电话里说,地里的玉米今年长势好,结得结实,就等我回去掰些新鲜的煮着吃。我总笑他三句不离庄稼,心底却知,他无非是盼我归去。母亲则兴致勃勃地讲起美容院里的新鲜事,说新来了个小姑娘手法伶俐,等我回去要给我做次面部护理。
记得去年中秋前夕,我正在黑板上讲解苏轼的《水调歌头》,讲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窗外忽然掠过一群飞鸟。孩子们齐声诵读的声音清澈如洗,我却在那一刹那走了神——此刻额敏家中的小院,想必也沐浴在这般澄澈的月光下了吧。
克拉玛依的月亮很好看。尤其是秋夜,清辉洒遍油城,远处抽油机的剪影一起一伏,如同大地的脉搏。同事们笑称这是“石油月亮”,说这月光照见的不仅是团圆,更是能源血脉的奔流不息。我亦爱这油城的月,它见证着我作为教师的每一天,见证着我在讲台上挥洒的汗水和热忱。
只是每逢佳节,心底总有两轮月亮同时升起。一轮照着克拉玛依我家阳台上的耐旱的三角梅,一轮照着额敏家的院里那畦青菜地;一轮映着学生送来的手工月饼,一轮映着母亲特意留着的酥皮点心;一轮倾听教室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一轮聆听父亲絮叨着田间墒情和农事安排。
方才下课,一个小姑娘悄悄塞给我一张画片。上面用工整的铅笔字写着:“老师,中秋节快乐!我知道您想家了,我的爸爸妈妈也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画上是两个月亮,一个大,一个小,中间连着一条弯弯曲曲不断的路。
忽然心下释然。原来月亮从来不必争辩圆缺,亦不必计较何处更明。它静静悬在天穹,照着游子的归途,也照着坚守的身影;照着额敏田间的庄稼,也照着克拉玛依的抽油机。而我这为人师者,所能做的不正是让孩子们懂得——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中有念,月便常圆;只要情系家国,便是团圆。
暮色四合,我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妈,今年中秋我回不去了。我这里月亮很好看,学生刚送了月饼,您和爸……”
电话那头母亲的笑声传来:“知道你忙,额敏的月亮也好看着呢,你爸说了,咱们看的本是同一轮月亮。”
窗外,克拉玛依的月亮正缓缓升起,清辉万里,普照山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