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母亲用灶台慰劳了一家大小的胃。难忘那间上辈传下来的低矮的厨房,内墙面黑乎乎的,屋顶更加黑得发亮。靠后墙位置上,主要的“建筑”就是一个大概面积1.2平方米的灶台,连接着一个案板——因为老旧,表面早已凸凹不平;灶台另一边的地下,有一个酸菜缸和一个吊水的木水桶;灶台左边有一个土炕,可以睡觉;门旁有一个小窗户,整间厨房光线昏暗,地面也坑洼不平。
一进厨房门,首先看到的就是灶台,它也是这间屋里最重要的物件,是用泥土块砌成的,表面用泥浆抹得很平,大铁锅下部全伸在灶膛内,锅边缘高出灶台面约半寸。灶膛内烧的主要是柴草,极少时也烧木柴,做饭时要有人不停地柴草添火才旺,柴草一般放在案板下边,方便随时添加。
从我记事儿开始,母亲在家的时间就多数在厨房里。母亲是小脚,走路不方便,还要上地里干农活,回来便一头扎进厨房,现在我才明白母亲的艰辛和不易。
我们都十分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菜。那种独特的,清淡可口的味道,至今依然停留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我只要有时间就守着灶台陪母亲做饭,还帮着向灶膛内添柴烧火。往往母亲将饭做好之后,看灶膛里还燃着余烬,就从案板下边取出两三个洋芋,小心翼翼地埋进草木灰里拍压好。待到我在外边找弟妹回来吃饭,转一圈儿回家时肚子也正好饿得呱呱叫,就急急忙忙跑进厨房,从灰里把洋芋扒出来,剥除烧焦的皮,吃着白灿灿香喷喷的洋芋。那软酥酥甜蜜蜜的味道,就是在今天想起来也是想念不已。
在这个小小的灶台旁,母亲还教会我们不少生活常识。母亲常说,不管饭菜可不可口,都一定要按时吃,不然对胃有伤害,胃不好很难治。从那时起,我们几个孩子就牢记母亲的话,从不挑食,也就不饿肚子了。我记得1958年时,一个村办一个大食堂,几百号人在食堂打饭,不允许任何人家自己做饭。一旦被生产队长发现哪家烟囱冒烟,那他家就倒霉了,不但被没收东西,食堂饭也不给了,饿肚子是少不了的。由于打饭的人多,食堂没有地方吃,就由每户派一个人用罐子把一家人的饭打回家。那时我已过了十岁,就常替一家人打饭。饭打回来弟妹一人一小碗,母亲最后吃,有时只剩下半小碗汤,母亲只能凑合着喝两口,就这样,她还要去干地里的农活。现在想起来,心情真是难受啊!
灶台也是母亲的舞台。母亲一年四季在灶台上生火做饭,在灶台上炒菜,蒸玉米发糕、糜面馒头、洋芋,过年时还蒸些白面馒头,变着花样儿慰劳一家人的味蕾。发糕酥软香甜,洋芋香喷喷,尤其是馒头,更得耐着心品味着吃,慢慢吞吞入口,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让我永世不会忘的,是母亲曾专门为我煮过一个荷包蛋,里面放了一点猪油和食盐。几十年来,我再也没有尝到过那个美妙的味道,对那份香味的怀念让我至今无法释怀。
春秋菜蔬少时,母亲会叫我跟上大人去挖野菜,我大多数挖回来的是苦苦菜和苜蓿菜。有时洗干净后煮熟拌着吃,因为没有油,也难以下口;母亲只有把它们放入酸菜缸中,腌成酸菜再食用。
我童年的岁月就这样简单又温暖。
16岁时,我到外地参加了工作,因为离家比较远,6年之后我才有机会首次回家探望父母。我少年时离家,再回去已成为一个青年小伙子,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彼时家乡生活条件都好多了,母亲仍为全家人做上她拿手的饭菜,我终于又一次尝到了魂牵梦萦的母亲的味道。
在我42岁时,母亲突然间离世了。如今,母亲的坟头上的青草枯荣了36次,父亲的坟头青草也枯荣了17次。
只要回老家去,我都会去父母坟头烧纸扫墓,更会想起母亲在灶台为我们做饭时的情景。母亲的灶台上,隐藏着她沉甸甸的爱,值得我们做儿女的终身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