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玛依网
新闻 > 油城纵深
《水晶墙》诗选
●申广志

日出随想

你并未兴高采烈朝我走来

是脚下遍体鳞伤的帆船,溅起满天星辰

一圈又一圈,追随你

不由自主

不厌其烦

围坐在燃烧了几十亿年的篝火旁

农舍中的犬吠和城郭里的音乐

已经没有区别

更无法认知一块陨铁和一根蒿草

孰重孰轻

仅给予一丝温暖

高耸的石头便老泪纵横,汇成海洋

而我,既有逐日的愚昧

也有射日的轻狂

愚昧让我直起身,长出手

足迹撒满整个地球

轻狂使我昼持炬、夜秉烛

心志降服所有物种

只是,那条还粘着红山泥土的玉猪龙

为什么,会在刺目的碘钨灯下泣不成声

撩开大气的蓝色面纱

一群无知无畏的宇宙孤儿

正在永世的黑暗中坐地飞翔


沙  漏

酒在下,心在掏,沙在漏

一种从未历验的恐慌

悄无声息,已深埋到我的胸际

透过指间袅升的暮霭

我看见夕阳的柴扉,时而大敞

时而紧闭。雨滴、雪花

像怅然走失的蜂群,湍急于

花开花落的瞬间

泪光交错,又乐此不疲

市郊的市郊,朋友的朋友

半个时辰,便斟完了四季炎凉

人生百态。仅一山之隔

此刻,马匹羊群,毡房牧歌

如铆在时间上的钉子

封闭,却不失通透的容器中

我感觉,是谁的骨灰在洒

没来沈园,

就被两束目光灼伤

作秀七十亩,炫富八百年,最终

穷得只剩下两首词。这位

妻妾成群,高朋满座的园林主人

缘何,连个全名也没能保住

倒有双拓迹斑斑的眼睛

透过假山、死水、曲径、病木

远远与我相望。昔日

他们舀着比黄莲还苦的月光

把每轮太阳都淬为文字

现在,点横撇捺也成了精

又一场黄昏雨,缝补着

千疮百孔的绍兴。公园的大门

尚未关闭,是谁,已落荒而逃

那曾断了片源的洞房花烛

此刻,正在宫墙上映

逐字逐句,均亮起肤色

相拥相吻

我不想,再用趋势的目光

把爱情劈开

一唱一和的《钗头凤》呵,早在

你们躲进书橱之时,就猝不及防

将我灼伤,隐痛不止的青春

至今,还没找到解药

在晋宁,谒郑和墓

如今,连孩子都知道,那片

让歧视和敬仰渐次啃噬过的叶子

最终,零落在印度西海岸

某个驿站。至于眼前这座枯冢

是否留有你的遗骨,包括

儿时如何擅长游泳,且骁勇足谋

真的,没必要解说

它已不再重要

但我绝不会怀疑,是狭小的滇池

分娩了你,而后,即产下七枚

壳比地厚,清比海深

黄比日大的卵。让晚辈哥伦布

绞尽脑汁,也无力杵在庆功筵上

说实话,你也够狠的了

仅靠风霜雪雨照明,用一把木浆

便阉割了古今中外所有男儿

当然,时下,仍有人在嚷

入不敷出呵,云帆蔽空,挥金如土

不过是为了八方来朝,炫富扬威

而一棵参天大树,如果

牵不进阳光,守不住水土

岂能不被蚍蜉撼动

在那拉提躲雨

雨,越下越大……

平时,给山川、森林、草原

添加的形容词,正在被

越积越厚的晨雾一一省略

甚至,有游客怀疑自己

是不是患了白内障

着实让手充当了一回刮雨器

透过仍似毛玻璃的车窗

我寻见一只母羊

竭力炸开四肢、胸腹

那架式和气度,恨不能

让孩子重返子宫

没想到呵,整个宇宙

这么快,就已坍缩成几团肉

泛着红晕,淌着乳汁的星星

显然是春羔的天空

而我头顶,现在

难道,只能撑起远乡

六尺黄土,两副朽棺

塑盔里的春天

百里开外。戈壁怀中

不一定依偎着绿洲,而绿洲膝下

一定嘻戏着戈壁

一群“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爷们儿

常年面目全非,不吝往返

向生活基地,拉回种菜养花

的土壤

更没忘记给作业区

运来填坑铺路的石头

尽管,古尔班通古特,已病入膏肓

但对突兀植入的一小块皮肤

甚至一根毛发,仍会竭力排异

就连浮肿的云朵,平时

都不敢轻易歇脚

在天然气采集或处理站,唯有

春姑娘,依旧摆着风裙,揉着沙眼

把一封封情书,压在砖块下

塞入岩缝里

可,苦心祈洒的一夜喜雨

零星显影的娟秀字迹

不日,便被几双粗粝的大手

统统抹去

不知道,迎我午休的值班公寓

窗台上,几顶装满泥土的报

废铝盔

移栽,并疯长着的,是不是

那曾挥泪割舍的无名草芥

只知道,这是一处分娩燃媒

又结扎燃媒的地方

钢铁丛林中的移民

烈日,早恋的火种,又开始

在戈壁滩上萌芽、疯长

一向戒备森严的天然气处

理站

不得不给所有的阀门,脱去

由铁皮、石棉特制的冬衣

于是,猝不及防的一场悲剧

就此上演

显然,还是那副管钳,仍操持的

不知轻重,竟使

刚生血丝的蛋液,以及

才长羽绒的肉团

也坍塌、粘落于炽热的地坪之上

数位满脸油污的硬汉

先是一怔,随即,便泪如泉涌

“队长,我们真没想到啊

保温盒里,怎么会有

鸟儿筑巢、产卵……”

据说,当天,就连夕阳

同样在承受风起云涌的利喙

问责

满面通红,遍体鳞伤

但,迟迟不忍离去

生活基地,牙牙学语的防风林

攒足了吃奶的劲儿,却

未能吐出一枚新叶

此后,枝丫间,倒结满了

儿时称其为“家家”的卡通小屋

虚拟的雨

像一滴滴汗水,在被镟成

岩芯的脸膛上,隆起。如一

颗颗泪珠

从开满鸟鸣的睫毛上,落下

连续三天了,克拉玛依

您零存整取的一场大雨,仍

没忘却

通过六千里外的手机

与我平分一盅秋色。当然,还须

归功于孩儿——无论何时何

地,非要

往一成不变的屏保里,链接、锁定

您喜怒无常的表情

我发现,您艳阳高照,我的胸腔

也会敞亮成一炉戈壁。您阴

云密布

我的眼睛,也会迷离成一湾

河水

您秋风猎猎,我就得是

那面撕不碎的采油树。您冬

雪皑皑

我就得是,那床冻不透的黑油山

势必发生、无一幸免的两场空难

先后收进,我和远乡的两口

黑匣子里

一片寄养我的土地

自然,就成了我的再生父母

一只蜥蜴,

爬上我爹娘的坟头

大把、大把的冥币,还没有燃尽

一只蜥蜴,公然爬上

我爹娘的坟头,先用目光

将所有的祭品洗劫一空

白沙、黄纸、浊泪

粘裹着两枚瞳仁

多像记忆中,闪烁在

农场加工队“赶英超美”展柜里

面包上的黑芝麻

不知道,它是雄是雌,蜗居何处

家中有无嗷嗷待哺的子嗣,和

奄奄一息的长辈

只记得,有谁,用粗粝的手指

曾一一点燃、拨亮几盏油灯

如今,也已飘缈成夜空中

难以落地的星雨

在注定枯萎的阳光下,以及

渐次缩为沙盘的山水之间

一只蜥蜴,最终成为我爹娘

不离不弃的孩子

乌伊公路,

那盘旧磁带

后来,再后来,才彻底明白

穿梭于故土异域的乘具

并不是,什么都响

就喇叭不响的大巴车

而是,乌伊公路

这盘靠思念制动的旧磁带

它,一手搀着乡村

一手搂着城市

四季轮回,昼夜更替

片刻也没有停写止播,那部

关乎背叛和皈依的纪实

可我,毕生都无从聆听亲睹

一轴轴断线的远唤

一束束碰壁的遥望

如今,一条新筑的高速路

没法让时光再慢下来

被弃的故道,一截一截

好像烧焦的树,冻僵的蛇

两座积劳成疾的坟,早已卷不动

太多、太过纠缠的事物

时间:2023-10-20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返回
Copyright © www.kelamayi.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
克拉玛依网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