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谛听内心深处的美丽回响
——潘伟先生诗集《青铜里的月光》印象
唐跃培

“我偏爱小小的事物,比如叶片

雪花、尘埃,它们几乎没有重量

从不给世界增加负担,它们

总是紧抱自己,腾出更多的空间

让这个世界显得不那么拥挤

……

我偏爱这些小小的事物

偏爱它们内心微小的柔软

我就这么一直爱着

——爱着爱着,我就成了它们”

今年3月11日,在一场朋友召集的聚会中,潘伟先生送给了我一本他于2019年出版的诗集《青铜里的月光》。我当场随手一翻,就看到了这首《我偏爱小小的事物》。读了开头几句,我就想:这些诗句是多么朴实、多么明了、多么自然、多么平静又多么意味深长,我该为这本诗集写点什么了。回到家里再次翻阅,我又读到了这样让我惊心动魄的动人诗句——

“我要把那三个字捂成一根针

扎在我的心上,用我的血液喂养它

使它不会因养分不足而荒芜

用我的体温温暖它,让它在严冬

也不会感到寒冷

……

但我不说出那三个字,我要把

那三个字捂成一根针,扎在心上

让我每一次想你都想得心疼”

古今中外有成千上万的诗人写过爱情的坚贞与思念的痛苦,但有哪位诗人从这个角度写过爱情呢?但有哪位诗人把爱写得这么尖锐、绝决而又如此不动声色如此深情残忍呢?读着这首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白居易的《雨夜》——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白居易用直白真挚的语言倾诉的那心中无法化解的爱的思念和痛苦,让潘伟先生巧妙地用“一根针”与他打了个平手。

读了这首《我要把那三个字捂成一根针》,我就下定决心必须得为这本诗集写点什么了。

虽然决心已下,但事过境迁,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时间与心境去付诸行动。这几天,因意外的原因得闲,仔细阅读了这本诗集的绝大部分诗作,却又犹豫起来:这些诗作是潘伟先生多少年殚精竭虑以心血浇灌的美丽花朵,我这样走马观花匆匆一瞥,便在这里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是不是有点太轻率浮浅了?

转念一想,潘伟先生劳心费神浇灌出这些美丽花朵,显然是为了给这个世界、给在这个世界滚滚红尘中游走的人们的内心带来一分安宁与美丽。如果我的几声喝彩能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些美丽的花朵、欣赏到这些美丽的花朵,又何必顾虑自己的喝彩是否是高山流山呢?

那么,潘伟先生的诗歌最大的美学特征到底是什么呢?到底从哪个角度去欣赏潘伟先生的诗歌才比较准确呢?

我先在稿纸上写下了一个标题:“从低处打量这个喧嚣的世界。”想了一想,又抹去这个标题,改为:“在微观中谛听宏观世界的壮丽回响。”再想了一想,还是不满意,再改为“谛听内心深处的美丽回想”。三个标题代表着三个角度、三种审美特征,各有各的妥贴处,又各有各的不当处。也许,“谛听内心深处的美丽回响”更吻合“青铜里的月光”这一书名的意境吧。

我与潘伟先生都生活在克拉玛依,虽然同行了几十年,又都热爱诗歌,但并不相熟,偶尔有几次因朋友招饮坐在同一个酒局中,见到的潘伟先生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印象中的他似乎对品茶比较感兴趣。这本诗集中有两首写茶的诗,其中的《普洱:月光白》写道——

“你在我沏茶之前已经预先白了

当我忙碌着悲剧、喜剧和闹剧

你却一直在安静地收集月光

……

月光和茶,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此刻,在我的唇边水乳交融

普洱——月光白

一首天地合作的诗

让东方的海面泛出了红晕”

看来,潘伟先生显然是喜欢品茶的了。从这本诗集中我喜欢的那些诗句里,我似乎看到了诗人在月色如银的深夜默默品茶,在幽幽的茶香中走进自己的内心,越走越深,越走越远,然后越来越清晰地听到了柔软的内心对外部世界那敏锐、细微、清脆、晶莹、美丽的回响。这美丽的回响,在茶香中,在沉思默想中,化成了青铜里幽幽的月光,化成了月光般美丽的诗行。

潘伟先生诗作的独特美感,来源于他审美取向的与众不同。

在低处与高处的比较中,他似乎更偏爱低处之美——

“在低处,我看见大地的眼睛清澈

透明

映出角落里一株小草攀爬的剪影

一滴滚动在碗边的泪珠,咬紧

生活的边缘不肯碎裂,不肯跌落碗底

……

在低处,在低处的低处,我透过灵魂

看见一种催动生命的力

一种在泥土里、水纹里、光里

在白天无法到达的夜里

在黑夜无法生存的光明里

我看见紧紧相连的大地的根脉

她匍匐着抗着压力却撑起了整个

世界”

——《在低处,我看见》

“根,在托举花朵的时候

把自己放到了更低的地方

力量总是来自低处”

——《我在暗处的根总是一言不发》

在宏大与微小的比较中,他似乎更偏爱微小之美——

本文开篇引用的《我偏爱小小的事物》就是明证。同样,他写爱情,不像“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白居易呼“天”抢“地”,也不像裴多菲那样“我愿意是激流”“我愿意是荒林”,他只用的了一根小小的、扎在心上的针。你看他的诗作的题目:”叶尖上的露珠”“秋风,或一片落叶”“秋雨,或一滴幸福”“一朵雪花在你的长发上绽放”“一只鸟啄破了露珠的梦”“与一只甲壳虫对视”……叶尖似乎还小得不够,还要小到叶尖上的露珠。

“我要的世界真的不大,我只要

一小块眼睛那么大的地方

让我能住进你纯净的眸子里”

——《我要的世界真的不大》

在明亮与幽暗的比较中,他似乎更偏爱幽暗之美——

“当所有的都在离去中消失

只有你陪着我。我多次的遗弃

你从不在意,你始终如一

就像你从不改变的颜色

这是诞生人类的颜色”

——《黑暗,我的兄弟》

在暗处,我看见那些放低姿势的

灵魂,那些高过鹰翅的行为

善良中的悲悯,低矮里的阔大

在根的低处,他们隐藏了自己的光芒”

——《在暗处》

“可我的根在暗处,在最低处的深处

对花朵的绽放从来不发一言”

——《我在暗处的根总是一言不发》

在静默与响亮的比较中,他更偏爱寂静之美——

“是的,我需要沉默,需要把沉默

收回体内,我来自沉默

在我出生之前,我一言不发

最终我将回到出生之前状态

……

在秋夜,我大胆地说出

“给我沉默,我将蔑视黑暗”

——《秋夜,或一地沉默》

一切都是寂静的

空中的飞翔,在光和影子里

是寂静的,生长的快乐和残缺的美

是寂静的,我的停留是寂静的

远处的雪山早已寂静成一幅水墨画

一切寂静的事物都接近完美

——《端午,站在草原上遥望雪山》

在行动与等待中,他似乎更偏爱等待之美——

“我确定的远方是可以看见你

我不要看不到你的远方

这个距离是美的开端,是时光的

停顿点,刚好符合我的承受力

这个距离,我刚好可以站直

不被你点燃,却可以感受你的温度

这个距离,刚好你看不见我

我藏在隐匿的透明中,闭口不言

即使时光老去,即使

整个大地被黑暗覆盖

我依然站在远方,望着你渐隐的背影

永恒不是我生命的主题

你白色的外套成为大地的中心

纯净的脸庞精致了整个世界

我也不会向前迈出一小步

——《我只站在远方看着你》

潘伟先生的审美取向可能和大多数世人不一样,但如果我们在某个时刻能像潘伟先生那样在喧嚣浮躁的尘世中安静下来,仔细品读一下潘伟先生的诗句,仔细品味一下无言的自然与喧闹的社会,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像潘伟先生那样,从低处,从卑微处,从幽暗处,从等待中,欣赏到别样的美,甚至调整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调整自己对人生、对人类世界、对大自然的态度。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众人之所恶在哪里?在低处,在污浊处,在幽暗处,在卑微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强大处下,柔弱处上。”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古代最伟大的哲学家老子在《道德经》里就反复强调了弱小、卑微、柔软、低处的美与力量,也许,这就是潘伟先生审美取向的源头?

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作为个体而言,单个的“人民”是弱小的、卑微的,他们在低处,在社会的根部;他们在暗处,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像树叶,像雪花,是“小小的事物”……这也是潘伟先生的原意吗?可能扯远了。

《青铜里的月光》这本诗集一共分为六辑。这六辑中我喜欢前四辑:“在低处,我的泪珠将更加明亮”“在被时光忽略的细节里抱紧自己”“站在夜里,打量这个寂静的世界”“今生,我只为你而来”。后两辑为“故乡,在石油的黑色里明亮”“路上,我捡拾一闪而过的风景”,这两辑一是写与石油与克拉玛依有关的事物,一是写旅途见闻感悟。老实说,后两辑虽然仍具有走近内心深处谛听的特征,但也大多流于平淡。文学是人学,文学不是新闻,更不是宣传,特别是文学中的文学——诗歌,更要把人,把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忧、思、恐、惧放在歌咏的唯一重要地位,不必去抢宣传与新闻的饭碗,否则就很难有令人一见就怦然心动的浓郁诗意。这是《青铜里的月光》后两辑失之于平淡的主要原因,也是很多所谓诗人的所谓诗作无法直击人心的原因。如果要写景记事,那么“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标杆和天花板,要写出这样的味道,难亦哉!

这个要求当然是苛刻的,我只想说,与前四辑相比,后两辑确实就大为逊色了。“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在一目了然中透露出无穷意味。”这是我三十多年前在学诗札记中写下的一句话,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对那些装腔装势、装神弄鬼、绕来绕去、引经据典的诗,我是旗帜鲜明反感的。我固执地认为,不能把艺术欣赏搞成了猜谜或解数学题。让我们再来欣赏一下前四辑中那些还没来得及欣赏的质朴明瞭而又意味深长的美丽诗句吧——

“假如没有了时间,我如何将我的爱

保留到永远,假如没有了距离

我站在天涯的对面,是不是就等于

站在了你的面前。”

——《假如没有了时间》

“我不知道一片落叶有多重

但我用尽全力却无法将她举起

她把整个秋天的重量浓缩为

透明的书签,夹在历史的缝隙”

——《我举不起一片落叶的轻》

“秋天,被一截枯枝穿身而过

像挑在刀尖上的战利品

那片站立的秋天,那个倒悬的秋天

那躺在大地上不肯离去的秋天”

——《秋天,被一截枯枝穿身而过》

“你嘴角上挑时,一轮弯月

就挂在了我的眼里

那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

便沿着睫毛走到了一起”

——《一轮弯月》

■作者简介

潘伟,汉,1966年7月出生于新疆克拉玛依市。作品见于《诗刊》《诗歌月刊》《绿风》《安徽文学》《西部》《厦门文学》等。出版诗集《低处的飞翔》《时光碎瓷》两部。系新疆作协会员,中石油作协会员。

时间:2022-11-01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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