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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是去寻找另一片润笔的海
——送别我的恩师安定一先生
尹德朝

我刚参加工作时,在单位当宣传干事,住在单身职工公寓里。这是一栋三层小楼,住户来自不同的单位,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我注意到,与我住在同一层的一个房间总是彻夜通明,听人说,那间屋子里住着一位作家,叫安定一,正在写影视剧。我大为惊讶和惊喜,因为这个名字在我们克拉玛依的文学爱好者中早已耳熟能详,天哪,我居然能和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大作家做邻居,这是巧合还是天命,让我有机会和他相遇?这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啊!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克拉玛依市文联、新疆石油文联主席,克拉玛依市作家协会、新疆石油作家协会主席,还是《油城文艺》(后更名《新疆石油文学》)的主编。自我学写小说以来,一直给《油城文艺》投稿,一直都石沉大海。万万想不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居然和《油城文艺》的主编做邻居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近水楼台直接把稿子给他呢?可是,有好几次我拿着稿子都走到门口了,却不敢贸然进去打搅他,最后还是把稿子塞进了邮筒里。

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难道他也是个单身?可即便是单身住在这个集体宿舍里又怎么搞创作呢?后来得知,安定一老师的家在乌鲁木齐,他从乌鲁木齐地调处调到克拉玛依文联任职后,没有把家迁过来,暂时住在这里。本来是安排他住宾馆的,但他不愿给上级添麻烦,主动要求住在基层单位的宿舍楼里。他说,这对一个以基层工人为主要写作对象的作家来说,是一次难得的生活体验和学习机会。

楼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天热时,我会看到他的门半开着,隐约见他在台灯下爬格子,有好几次我都想进去拜访他,可是犹疑再三还是有些胆怯,一是怕打扰他的写作,二是因为我这个业余文学爱好者实在不敢贸然敲响他的门。我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大编剧大作家啊。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嘈杂的说话声从安定一老师的屋里传出来,他房间的门开着,有很多人聚集在他的屋里,操着浓重的北京口音,我便凑近了听,安定一老师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在和他们分析一个电影剧本。后来才知道,剧本是安定一老师写的,叫《法国队的故事》,那些陌生人都是北京一家电影制片公司的导演和制片人,他们正在筹备开机仪式。我顿时心生无比的羡慕又十分的感慨,我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安定一老师一样写出一部电影,把北京的导演和演员都招到我的屋里来,谈文学聊剧本,这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万万想不到的是,安定一老师居然主动找我说话了。单身宿舍楼里只有公共洗漱间,有一天,我正在洗漱,他走过来问我:“你就是尹德朝吧?”

我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说:“是的是的,我叫尹德朝,在单位里当宣传干事,我特爱看小说,也写散文嘿嘿……不好意思,我写得很差嘿嘿……”

我当时紧张得要死,语无伦次地介绍着自己。

他平和地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你,你给《油城文艺》编辑部寄的小说我都收到了,你那篇小说《浪子的故事》是我编辑的,写得不错,准备留用。感谢你对我们《油城文艺》的支持,以后要多写多投哦。”

我一时惊呆了,我写的小说居然要发表了?这可是我人生发的第一篇小说啊,这对我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呀,我受宠若惊,连声说:“谢谢安主编,太谢谢了。”

安老师又说:“你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作者,我们作协准备重点培养一批青年作者,你以后一定要多写呀小伙子。”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写,谢谢安主席对我的认可!”

那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洗漱间的,我的头晕乎乎的,我的小说就要发表了,就要变成铅字了,这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我兴奋地围着人民公园走了好几圈。安定一老师对我的鼓励让我如沐春风,干劲十足。后来我冷静下来,认为我这只是在文学的万里长征迈出的一小步,文学之路还很长,任重道远。

在安老师的鼓励下,我的创作热情日益高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相继在新疆以及其他省份发表了好几篇小说。但是,我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那时我在一家企业当宣传干事,整天埋在大量宣传稿件和总结之中,除此之外,单位上的客户接待、会场布置等琐事忙得我不可开交,几乎没有什么搞创作,心里的文学梦想渐渐被一些日常琐事弄得支离破碎,感觉狼狈不堪。

就在我处在迷茫和无助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赶写一篇总结材料,接到安定一老师打来的电话,他说:“中国石油文联要举办石油系统的文化大赛,你这一年多发了不少小说,把你认为好的作品拿过来参评一下,尽量快一些。”

我一下兴奋起来,立刻把近年发表的作品翻找出来,骑上自行车就往文联赶。在去文联的路上我边走边想,安老师的声音就像是一片吉祥云,让我一次次地感到人生是那样的丰富多彩。见到他时,他正在忙着看稿子,那时安定一老师已经是文联主席了,但是他却一点架子也没有,不仅帮我复印稿子还答应自己上邮局去邮寄,让我很受感动。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安主席的电话,他高兴地告诉我,说我的小说得了一等奖,让我去北京领奖。去北京领奖?天哪,这对我来讲简直就是一件比天还要大的快乐事呀,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北京,那是我非常向往的地方啊,那里不仅有我从小就向往的天安门,还有鲁迅文学院,也是很多大刊物的所在地。可是,我仅仅高兴了一小会儿情绪就低落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单位是不会给我假的,首先是我手里的工作太多根本脱不开身,其次是公司效益不太好,出差费是个大问题。但我还是报着一线希望找领导批假,不出所料,领导不仅不给我批假还把我数落了一顿,说我不务正业,不安心本职工作。我只好打电话求助安老师,说了去不了的原因。想不到安老师竟然给我们领导打电话,说尹德朝是咱们克拉玛依很有潜力的青年作者,他能去北京领奖,不仅是你们公司的光荣也是克拉玛依的光荣啊等等,在安主席的劝说下,公司领导终于给我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1998年,是我人生发生巨大转变的一年。这一年,安主席争取到了三个专业创作员的编制,在文联设置专业创作室。庆幸的是我也被选中了,成为了一名专业作家!我调到文联后,安老师和我进行了一次很长的谈话,他说,改革开放以来,你们这一代文学青年是很幸运的,环境好,条件好,时代赋予了你们重要使命,要有恒心,要有远大的目标,不要急于求成,不要辜负了党和广大读者的信任。最后他还说,写小说,没有丰厚的生活积累,靠猎奇,靠搜集一些资料就动手这是不行的。石油文化虽然相对落后,但它是个丰富的宝藏,是一片净土,我们一定要精心地开采,好好地呵护。

安定一老师的一席话让我倍感担子沉重,同时也深深感到,他是一位极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对文学价值的体悟与思考,源自他对文学的热爱,也是对年轻作者成长的重要提示。他的话成为我对文学的追求,一直到现在。

对青年作者,安老师是发自内心的关爱,且不动声色。但凡新疆文联或中国石油总公司举办的文学活动,他都会主动让出名额让青年作者们参加,自己却默默地蹲在家里创作、编辑、组建队伍。在他的关怀下,我去了鲁迅文学院深造,同时还参加了很多疆内外举办的文学笔会,写作水平不断提高。我能够获得“中华铁人文学奖”和“天山文艺奖”,不能不说得益于专业创作员的身份和由此而来的培训深造,也是安定一老师悉心培养克拉玛依文学人才的结晶!

在石油文学界,安老师素有“克拉玛依活历史”之称,并不是因为他年龄大,而是因为他广集石油历史素材,对克拉玛依的历史事件了如指掌。他退休以后,受克拉玛依市委宣传部的邀请担任百集大型纪录片《油城记忆》的编剧,让石油精神成为我们永恒的记忆!

为文与为人互为因果。安定一老师是一位净水深流、波澜不惊的人。与人为善,与世无争,但在原则问题上却寸土不让,不屈不挠,绝不虚与委蛇,在文学创作的征程上更是一马当先,一路辉煌。安定一老师,这位从地调处野外戈壁走向文坛的作家,以其毕生的跋涉,在文学这片热土上不仅辛勤耕耘,坚定如松,成就斐然,更重要的是他的蜡烛精神,为西部石油行业培养了无数青年作家,他是克拉玛依第一代文学劲旅中当之无愧的重要文学艺术大家,是石油文学功绩卓著的奠基者之一,他以他的赤城、勇敢、宽阔、勤勉、笃信和顽强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范与文学品格,他的明亮与温暖,沉静与淡泊,才思与深刻,赢得了文学界和社会众多文学读者的广泛尊重,他是文学艺术的模范带头人,是文学的良心,奋进的楷模,仁慈的长者,是我们这一代文学工作者的良师益友。

安定一老师走了,留下了一个石油作家风雨兼程的背影走了,享年76岁,一个还不算很老尚处在创作最成熟最旺盛之年,他的离去,让我有着令人扼腕的不舍。他的离去,让他的笔所留下的那一幕幕的石油画卷更加的多彩缤纷!

在怀念他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想,也许安老师并没有走,他不会走,只不过是他书写石油的笔墨暂时枯竭了,他一定是去寻找另一片润笔的海去了,一定是……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协常务理事,市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

时间:2023-06-21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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