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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人精神影响了我的大半生
安定一

1965年,我18岁,毕业于乌鲁木齐铁路中学。那时,很多单位都在招工。

在新疆铁道学院图书馆工作的父亲对我说:“去石油试试,报纸上天天在讲大庆。”

我与同学李民带着户口本、毕业证等去了乌鲁木齐市明园新疆石油管理局地质调查处招工点。一位姓尹的同志慢慢地翻看着我的《学生手册》。我从挎包里取出一本剪报,惴惴地放在桌上。那里面贴着我在高中时期发表在《新疆青年》《西北铁道报》上的十几首诗和几篇散文。有首《电影<农奴>观后》的诗,他看得很仔细。他合上剪报,对我们说,这个石油地调处,成立于中苏石油公司时期的1951年,承担着新疆三大盆地的石油地质勘探任务。前几年一多半队伍支援大庆和其它地区的会战,现在非常缺人,他欢迎我们参加石油勘探队伍。

后来是一周的入厂教育。我原以为是学习一些石油勘探的基本常识和进行安全教育,谁料,一篇《大庆精神大庆人》的长篇通讯竟影响了我的大半生。而铁人在北京看到公共汽车因缺油,背着一个大气包而难受得蹲在沙滩街道旁痛哭的情景和他跳进泥浆池用身体搅拌泥浆的镜头,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此外,铁人生于甘肃玉门,我的父亲与我生于甘肃秦安,在听铁人的一段讲话录音时,那口音真像我的父亲,让我感到十分的亲近和亲切。

我被临时送到仪修站去学修检波器。那时,仪修站正进行着一场会战。为保证新组建的两个地震队1966年春节后出工,他们必须在5个月内配造出2台地震仪。地震仪是接收地震反射波、寻找地下储油构造的关键设备,中苏石油公司时期,苏联专家配造1台需半年时间,两台需要1年。为了保证野外队按时出工,仪修站总动员,苦战150天。一天,走廊里一阵骚动,我出门一问,原来是一位工程师两天一夜没睡觉晕倒了,手臂被电烙铁烫烂了一大块,血肉模糊。我深受感动,就想写一篇稿,可我对地震勘探和地震仪毫无知识。不是刚进行过入厂教育吗?经过两天的请教、采访,我写了一篇稿寄给了《新疆日报》。1966年2月27日,该报在头版头条登出。标题《毛泽东思想挂帅,生产出现奇迹》用的是特大字号。我在这篇报道中写道:“用5个月的时间,做出外国专家一年才能完成的工作,这可能吗?正在这时,大庆的同志来到我们处,做了两天的报告,大庆人的革命精神鼓舞了我们。同志们说,大庆人脚下泥草一片,头上青天一顶,比咱们困难大不大?他们能搞出个大油田,咱们连两台仪器都搞不出来?”

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发表的第一篇稿子,也是第一次写到大庆精神。《新疆日报》后给我寄来一张此稿被评为“红旗稿”的证书。我想,要不是铁人那“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声音,我是没有勇气去写这稿的。

1976年秋,我接到地调处干部科的一封电报,让我去克拉玛依党委组织部报到。我坐了9天的车,从昆仑山下来到这个新疆石油工业的指挥中心。原来克拉玛依要创办一份文学刊物《油城文艺》,调我来当编辑,编辑部就我一个人。一个月后,创刊号出版,发行是个问题,没有车送。这点儿困难不算什么,创造条件上!我借辆自行车,一个厂处一个厂处地送,每天送八九个单位。

冬天,便借报社印刷厂的拉拉车。天寒地冻,我帽檐上挂着冰串串。我想,大庆人人拉肩扛干活时帽檐上不也挂着冰串串。

那年冬天,我们在远离克拉玛依市的一个兵团农场招待所办了一期20天的文学创作学习班,邀请《新疆文学》编辑部的两位编辑讲课。

那个招待所比较简陋,一个房间4张床,没有桌椅。一些女学员看到被褥有些脏,真皱眉头:怎么找这么个鬼地方!开课那天,我们请农场场长、一位跟随王震将军进疆的老兵讲讲军垦战士艰苦奋斗的事。请一位嗓音好的学员朗诵了铁人“北风当电扇,大雪当炒面”,“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牛吃草,马吃豆,泼皮懒汉吃酒肉”等诗歌。在后来的日子里,学员们都早早起床,拾柴禾,争着生炉子,掏煤灰。找一些砖块当凳子,趴在床上写作。吃饭时争着吃发糕,把馒头留给别人吃。学习班结束时,40多位学员共创作出中短篇小说20多篇、百余首诗歌和几篇文学评论。这使我深感,用大庆艰苦奋斗的精神、铁人精神做思想工作是很灵的。

后来,一纸调令又将我调回地调处,被安排去挖防空洞。两个月后的一天,地调处政治处的一位同志来找我,说处党委研究了,让我到政治处当宣传干事。

19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变了千百万人的命运,我的那个队长李立诚后出任新疆石油管理局总工程师。而搞摄影的高锐,出任克拉玛依市矿史陈列馆馆长。1985年胡耀邦总书记视察克拉玛依时还与他亲切交谈。

我又去了叶城会战前线,在那里编《南疆勘探简讯》。那时叶城地区是新疆最贫困的地区之一。最大的问题就是肚子饿,每月28斤的粮票,根本吃不到月底。突然有一天,我们每人都领到了40多斤全国粮票,真是喜从天降!30多年后的2011年,为拍一部纪录片我们在北京采访了李敬老人,他对着摄像镜头回忆道:“当时那个生活啊,经过十年动乱,生活很困难,像6003钻井队的同志,一个队里有一半人流鼻血。很多同志吃不饱,但是会战是紧张的,有的同志昏倒在地上。当时我记得有的队一年吃的主要是咸菜,搞不到菜。说实在的,看到同志们吃不饱,心里很不是滋味,长庆的同志支援了1万斤粮票。陈烈民同志在大庆知道我们困难以后,给我们50万斤粮票”。

啊,又是大庆人!大庆不仅给了我们无比丰富的精神食粮,还给了我们实实在在的馒头和发糕!

五上塔里木时,李敬副部长还兼任南疆石油会战领导小组组长,统一指挥着新疆石油管理局、石油部物探局,石油部运输公司以及四川、华北油田的参战队伍。1979年1月,在叶城方圆10公里的帐篷城里,会战领导小组召开了为期4天的“工业学大庆先进代表大会”。会后,李敬给我和两位搞宣传的同志下达了一项任务,在会战前线编两期《新疆石油报》。现场采访,现场编辑,现场印刷,现场发行。我们重点报道了“勘探先锋”2133地震队、华北油田6003“示范钻井队”和新疆石油局“深井能手”3255钻井队。如2133地震队,从1975年来到昆仑山下,冬天当作夏天干,一年四季连轴转,连续3年没有回乌鲁木齐基地。2.5米深的炮坑总计挖了61952个,总进尺158429米,相当于挖穿了17个珠穆朗玛峰。盛开在松辽盆地的大庆之花,又绽放在了“飞起玉龙三百万”的昆仑山下。工业学大庆,五上塔里木,取得了发现柯克亚油田的重大战果。

1985年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30周年,我写的一部电视剧《痴情》被列入唯一的一部献礼片,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审片时,我看到许多人在流泪。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天山诗丛》,为10名诗作者各出一本,其中有被称为“新边塞诗人”的杨牧、周涛、章德益的,也有我的一本《大漠的回声》。新疆青年出版社为我出版了一本剧本集。新疆人民广播电台为我的一个组诗搞了个配乐诗朗诵。我在想,我的这些习作大都是在野外帐篷里、老乡破旧的土屋里,甚至是饿着肚子写出的,显得仓促、粗糙,包括后来在央视一套播出的电视剧《太阳草》和另一部电视剧《这些老外》,都毫无章法。为何得以发表、出版和播出呢?我想,这是沾了铁人的光。铁人的精神,铁人的气概,铁人的情怀,会让你的作品与众不同,这就是石油文学的优势。

1986年春,新疆石油管理局文联、克拉玛依市文联成立,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我又一次被调到克拉玛依,在这个文联干了21年,先后任副主席,主席兼党组书记,克拉玛依作家协会主席。2007年退休。

我在招待所收拾东西,准备回乌鲁木齐的家。克拉玛依市委常委,新疆油田公司党委常委、宣传部长郭仲军来了。他是1976年我任《油城文艺》编辑时常投稿的一位诗歌作者,也是一位铁人精神熏陶下成长起来的领导干部。他说,他有个多年的愿望,想拍摄一部大型文献纪录片,从清末宣统元年即1909年独山子钻探第一口油井写起,反映这100年新疆三大盆地石油工业的兴衰,片名暂定为《油城记忆》,计划拍100集,为后人留下一套完整的影像资料。那年,他50岁,他想在退休前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他说我们这代人不做这件事,后人再做就更难了。他找我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任该片的撰稿与编导。我建议他成立个班子,他摇了摇头,说为了保持拍摄和解说词风格的一致,还是由一个人完成的好,我表示考虑两天。

100集,每集长度30分钟,至少需要2000张以上的历史照片和大量历史文献,上哪儿去找?三大盆地一些重要油田的发现,参与单位与做出贡献的地质家很多,说谁不说谁,都是极大的难题。而炼油、化工领域,我还很陌生。接不接这活,我反复考虑着。最终,还是铁人的那句话:“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干,半点马列主义都没有。”

宣传部、市文化局帮我搜集了许多资料。在乌鲁木齐、独山子、涿州、北京等地能去的档案馆、博物馆都去了。从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天山电影制片厂买回许多有关新疆石油工业的影视资料,每一集资料装一个袋子,100集摞起来比书桌还要高。

2008年秋,前50集脚本和解说词完成。新疆电视台来了6个摄制小组。选择新疆电视台摄制,其主要原因是他们片库里有许多清末、民国时期和建国前后的影像资料。这50集在克拉玛依市电视台播出后,受到广泛好评。2009年我开始了该片51集至70集《人物篇》的采访与创作。但这时,我身体出了问题。心脏病发作,跌倒在人行道上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安装了一个支架。而另一根动脉有两处堵塞近70%。我老伴态度很坚决,不许我再写一个字。这次,我真的犹豫了,老伴是一位舞蹈老师,我当穷工人时嫁给了我。我在克拉玛依21年,也没好好照顾她。我要死了,她怪可怜的。正在这时,我接到克拉玛依一个电话,说今年是大庆油田勘探开发50周年,在一系列庆祝纪念活动中,有一个是召开“铁人文学奖”获奖作者座谈会。宣传部和文联推荐我去。我带足了速效救心丸,乘着秋风向东北飞去。

在大庆,我又见到路小路、李学恒和兄弟油田的朋友们。那个座谈会是在铁人纪念馆举办的,庄重而热烈。一个个获奖作者的创作经验使我深受启发,而他们的创作规划又令人振奋,我仿佛听到了石油文学队伍前进的铿锵脚步声。轮到我发言了,我记得只讲了几句,一是我是来大庆朝圣的;二是希望年轻的朋友们爱惜身体少抽烟,别像我这样得了心脏病。最后我表了个决心:“铁人说过,宁可少活20年,也要拿下大油田。我没有铁人师傅那样高的觉悟,更没有他那样豪迈磅礴的气魄,我只能说,宁可少活两三年,也要完成100篇!”

回到家中,我告诉老伴,我已没有退路了,我在庄严的铁人纪念馆立下了誓言。

2011年年底,《人物篇》20集用汉、维两种语言在电视台播出,而我躺在医院,又装上了两个心脏支架。

出院后,我开始了《事件篇》30集的脚本创作。每一集都写得十分艰难。如《中苏石油公司的成立》一集,要向观众讲清时任中共西北局第一书记、新疆军区司令员的彭德怀是如何致电正在苏联访问的毛泽东,要求成立该公司的;毛泽东、斯大林以及赫鲁晓夫的态度;该公司在塔里木、准噶尔盆地寻觅石油的情况;恢复扩建独山子炼油厂、满足新疆用油情况;培养中方技术人员情况,以及中苏两国政府签订的30年合同,为何仅仅5年便终止了等等,仅这一集我就阅读了十几本有关书籍,包括新出版的《中亚通史》,查阅了一些新解密的档案,采访了十几位在中苏石油公司工作过的老同志,他们的讲述便是历史的证言。而拍摄,同样艰难。塔里木盆地的第一口深井喀西1井是中苏石油公司1952年钻探的,为拍摄这口井的遗址,我带一个摄制组奔波2000多公里,在荒山野岭找了几天才找到。

吐鲁番盆地的第一口油井——胜金口4号井是1958年出油的,这口井是在高山上钻探的,为拍这个遗址,我是被人推着、拉着才爬上去的。这30集由新疆爱森电影公司录制,这个公司的经理是位年轻人,他提出了一个口号:“用石油人的精神拍好石油片。”在摄制期间,他看到了不少有关王进喜的照片和资料,于是把口号改为了“用铁人的精神拍好石油片。”

2013年,当摄制到第87集时,我的身体又出现了毛病,视力模糊,走路眩晕。医生把我的脖颈像切羊肉一样切开,安装了4块小钢板,我女儿说:“爸,你3个金属支架,又4块钢板,你也成铁人了!”我说:“与歹徒搏斗时,我脖子上被砍一刀,火花四溅,砍不断的!”在后来的几个月里,我戴着硬塑料颈托,写10分钟,在床上躺10分钟,起来再写,老伴说我死要面子不要命。我说,“我一个糟老头子的面子不值钱,但在铁人纪念馆里立下的誓言不作数,那是对铁人的大不敬,甚至是亵渎!”

这部百集片的最后一集片名叫《绿林10万亩》,讲的是2001年克拉玛依人组织了29个会战团,在火洲般的荒漠里植树造林。讲了一位绿化战线上的铁人黄启泰,他原是油田器材供应处的一位科长,自愿来养林护林。他吃住都在这片林子里,每棵树都是他的亲人。他身患癌症,走的那天,苍天下着大雨,10万亩绿林都在嚎啕大哭!后来这片普通的林子变成了“政治林”。2007年,在胡锦涛总书记参加的一个“温室气体减排”的国际会议上,针对一些人对中国油田过多排放二氧化碳的指责,我国外交部的代表大会发言中,以这片林子为例进行了反驳,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主动承担国际义务的。”

在这集中,我们还特意选用了习近平总书记的一段视频。2009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在克拉玛依视察这片林海时说:“沙漠地带有这么个绿洲,了不起,生态效益非常明显。”接着,他说起了大庆,说起了铁人。他说:“一首《克拉玛依之歌》,实际就是石油战线的奋斗史。这其中涌现出许多先进人物,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铁人王进喜。在石油战线弘扬铁人精神、大庆精神至今仍然需要,而且永不过时。”选用这段话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们,铁人精神是穿越时空,始终激励人们奋斗不息的伟大精神,永不过时!

2015年9月9日,百集文献纪录片竣工。2016年获中国电视纪录片一等奖。

2017年,我又装了两个血管支架,总共有5个支架、4块钢板。我奇怪,我仍然活着!还能写字。

今年,恰逢克拉玛依市建市60周年,我又完成了上中下3集电视片《黑油山下那五年》,还被克拉玛依电视台拉去作了《开国上将、首任石油部长李聚奎与黑油山》《苏联地质师乌瓦洛夫舌战群儒》《1956年明园大辩论》等5期电视讲座。

我老觉得我胸中有股热气在奔腾,在激荡。这股气,便是铁人所说的“不蒸馒头争口气”的那口气,它支撑着我的生命。

谢谢您,铁人师傅。您的话、您的精神影响了我的大半生,激励了我的大半生!从18岁到70多岁……

(此文原载《石油文学》2018年第6期,有删节;作者生前为原中国石油作家协会副主席,克拉玛依市文联、克拉玛依石油文联主席)

时间:2023-06-21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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