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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张福善
张红军

张红军,国家一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深造于北京鲁迅文学院;1969年作为“高中老三届”知识青年下乡务农,当过石油地质勘探队员、石油工人、编辑、主编、编剧等。

曾出版《张红军作品集》(6卷)、《张红军剧作选》《变成太阳的手鼓》《脚踏天山》《金沙枣》《无法说再见》等剧作、诗歌、歌词、散文小说选集。剧作曾两次获中央宣传部“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十次获国家级政府奖。

广播剧《垛斯》、《神农袁隆平》分别获第七届、第九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寻找金穗》获“中国政府奖”;《法官妈妈》《老骆驼》《沙漠探险队》《野马朋友》《如日如月如歌》《神农袁隆平》等剧作获 “中国广播剧奖”;《神农袁隆平》获首届“中国广播剧专家奖”。《张红军剧作选》获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克拉玛依真美丽》获文化部“全国首届表演唱大赛歌词创作一等奖”,《石油人的圣地》等4首歌词分别4次获文化部“‘中国杯’歌词创作金奖”;获“‘2012.中国杯’推动中国新创词曲杰出成就荣誉奖”。

另有作品多次获全国性、省、部级奖。

组诗《勘探队员的歌》曾被收入新疆大学、伊犁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材,收入广西编选的《中外诗歌名作选》等教材书籍,并应邀赴北京师范大学、新疆大学讲课。编剧的电影故事片《魔鬼城之魂》1987年1月在国内外发行公映,1988年在央视播放,1994年在中国石油文联成立大会上,被中国石油文联表彰为建国以来全国石油系统的优秀电影作品;电影故事片《变成太阳的手鼓》2010年5月在全国首映;2011年2月在央视电影频道播放。2016年散文集《无法说再见》入选“《南方周末》·我的2015年书单”。

父亲走了。今年2月16日,父亲走了。

想着身体健康、生活自理的父亲一定会活到百岁的,但还是在临近百岁的时候走了。

父亲是在与新冠病毒顽强搏斗近两个月后走的。父亲又当了一回战士。

父亲出殡那天,天空罕见地飘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葬礼当是肃穆哀痛的,雪花却欢笑、欣然地飞舞,奏着喜乐……人们都说,父亲这是喜丧。

可是作为儿子,还是那么地不舍,那么地失落,也是那么地自责和内疚。

儿时对父亲的印象是陌生的。父亲年复一年地在野外工作,只是偶尔回一趟家。父亲回家多是将沾满油泥的工作服一扔,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而我和姐姐、弟弟,便习惯性地找来废锯条,或梭梭柴棍刮父亲工作服上的油泥。

父亲醒来,便又急匆匆地去野外了。

出于天性的好奇,我在上小学高年级和初中时,常缠着父亲,要到他工作的地方看看。

于是我便和工人们同住地窝子,同睡大通铺,还爬40多米高的井架。我发现早上工人刚刚换上的新工作服,晚上下班时已经脏兮兮的满是油污了。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井架整体搬家。父亲作为井架安装区队的队长,自然是井架整体搬家的指挥。十几台当时马力最大的斯大林号履带式拖拉机,轰轰隆隆地合力拉着高耸的井架,扬起漫天的尘土,气势磅礴地行进在戈壁滩上。突然,从摇摇晃晃的井架顶部掉下一个几十斤重的铁块,砸到正在指挥的父亲脚前。当时我吓得惊叫起来。再近一点,父亲就没命了。可是父亲看都没看一眼,便又挥舞着三角小红旗,继续吼叫着指挥了。

上世纪60年代初,也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有人诬告父亲,说父亲偷了队部礼堂的一块帆布。父亲便被隔离审查了。审查的时间较长,而那时的我不知怎么突然懂点事儿了,竟然第一次写信是写给父亲,接连写了三封信安慰他。后来查明这是有人监守自盗,于是父亲又回到区队长的岗位,没有任何怨言,继续工作了。

我上初中后,有两个学期开学时竟然交不起学费。父亲自参加工作后一直到他退休,就没有机会涨过工资,而且在国家困难时,还两次主动要求减少了近一半的工资。那时的父亲不但要养活一家六口人,还要每月给远在老家的爷爷奶奶邮寄生活费,可是父亲从没有向人诉过苦,更没有要求组织照顾。

我见父亲痛哭过两次。那是奶奶和爷爷的去世。

父亲从青年时代,便远离故乡远离双亲参加石油工作,从此很少有机会回乡看望父母,更谈不上长期陪伴了,也不具备把二老接来共同生活的物质基础。由于紧张的工作,由于常常还要投身“石油会战”,爷爷奶奶先后去世时,父亲没有能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所以,我在父亲去世后,刹那间便深切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痛哭时的心境。

孩子时的眼光,总是看向父母亲。然而少儿时的我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父亲是寡言的,又忙于野外工作,对待我们兄弟姐妹都是粗线条式的。在我少儿期,因为家庭经济困难,几乎从未吃过瓜果,更不用说总是穿着补丁衣服上学见人了,当然也没有那种春风拂面、暖流润心的父爱言语了。当我常常看到别人家的父亲有钱给自己的孩子买零食、逢年过节带孩子一起外出玩耍时,对父亲是渐生怨意的。

对父亲的爱是在理解父亲之后。

1955年3月2日,父亲和其他工友,在独山子油矿组成了克拉玛依油田(当时叫黑油山油田)一号井井架安装队,奔赴茫茫戈壁,历经艰难困苦竖起了雄伟的一号井井架。一号井井架是克拉玛依油田的形象,是新中国第一座油田的形象,也是克拉玛依石油创业者的形象。

此后,父亲又参与了克拉玛油田二号井等一系列井架的安装工作。而一号井,则成了父亲情感世界永恒的圣地。

晚熟的我,在“而立之年”之后,才写出了《致父亲》这首发自肺腑、自然而然的热爱父亲、致敬父亲的诗作。诗中的父亲,不仅是具体父亲的指向,也是沉淀于我心中的克拉玛依第一代石油创业者的父辈形象。父亲去世以后,我又翻阅了这首41年前的旧作,感觉我对父亲的情感仍然和诗中一样。

怀念父亲,现将《致父亲》转抄如下:

致父亲

二十八年前,在准噶尔

你们竖起了第一座钻塔

竖起了克拉玛依的形象

——新中国第一座油田的形象

也竖起了你们自己的形象

从此,克拉玛依

骄傲而又永远地

矗立在

世界的鸡形版图

而你——父亲的名字

却隐在历史之页的空行

如同石油这黑色的内涵

今天,退休的篱笆

圈不住你晚年的安闲

你卷着小木棍儿般的“伊犁

莫合烟”

还像一峰骆驼

(一壶水能润湿一轮骄阳

一块馕能喂饱一个白天)

走向油田

走进自己爱情的果园

一号井才是你真正的长子

我要说,你给予它的爱

我不曾得到过一半

然而我只能

嫉妒地背过脸

看到它,你甩掉“莫合”

两眼放光

一瞬间被幸福充电

把耳朵紧紧贴在井口

合起眼,享受着油流撒娇的甜言

我在一旁多余了呀

你笑的那样憨傻

还有些颠

碑,为第一口油井立的花岗石碑

将在这里竖立到岁月的遥远

呵,父亲,父亲

可曾有人为你立传

而你酿造的情绪

随油香一起飘向久远

父亲,也许探索关于你的

题解

我的履历还太短太浅

理解,必须

钻探人生的“生油层”

认识,应当

走进你思想的深山

生活没有给你留下遗憾

你也没有给生活留下遗憾

在去年的一次家宴上,我问父亲:“爸,你已经近百岁了,经历了那么多的年代,你觉得哪个时候最好?”

父亲当即喜笑颜开,响亮地答道:“当然是新中国好!当然是共产党好!”

说完,父亲仰脸,倒入口内一大杯烈酒。

(注:《致父亲》1982年发表于《新疆文学》)

时间:2023-04-06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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