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克拉玛依日报社）

美华是我在医院住院期间认识的一位大姐。

那天，我因为疼痛蜷缩在医院的病床上，心情很差，突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盆盆罐罐摔摔打打的响声，接着听到一位大姐扯着嗓门喊：“爸爸，咱们就住这张床，你躺着，我去接盆热水给你擦擦脸。”

唯一空着的病床来了位新病人，我有点烦。我住的是一间男女混住的大病房，里面共有6张病床，加上陪护，病房里面每天有十几个人在眼前晃。也许是受伤的人特别敏感，人太多本来就休息不好，再加一个大嗓门，心情糟糕透了。

刚入院，护士要登记基本信息，询问患者的一些日常。

“我爸爸今年99岁，平时不抽烟不喝酒，喜欢喝茶，饮食规律；生病前血压是高压130、低压80，最近两天血压偏高；他近期排便不好，有三四天没有大便了；他耳朵背，说话要大声……”大姐大着嗓门一口气说出了老人的生活习惯、身体状况，以及住院原因。

我心里默默想：“这女儿是真的孝顺。”随后，就开始检讨自己，自己对父母有没有这么了解？我好像很少关心父母今天吃什么、近期大便正不正常。这么想着，忍不住朝大姐望去。大姐看上去胖乎乎的，一头花白短发，穿着一条肥大的运动裤，一件洗褪色的T恤。再听大姐说话，瞬间感觉没那么刺耳了。

“爸爸，你尿吧，我给你接着呢！不要担心。”“爸爸，趁热把这碗粥喝了。”“爸爸……”

早晨，天刚蒙蒙亮，还在熟睡的我们就被大姐高分贝的大嗓门唤醒了。

当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在大姐身上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大家了，我们家都是大嗓门，因为老爷子耳背二十多年。平时我们家吃点啥饭，左右邻居都能知道。”

病房里的人都被大姐的话逗笑了。

两天后，我已经基本了解了大姐的家庭状况。大姐丈夫退休在家，身体不太好，有慢性病；唯一的女儿在外地工作成家，有个两岁的小外孙；大姐娘家在外地，大姐也已经退休……这些都是她用自己大嗓门打电话时透露出来的信息。

但是让我们一病房人判断错误的是，她陪护的这个99岁老人家其实并不是大姐的父亲，而是大姐的老公爹。

那天，大姐给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擦洗身体，老人不愿意，又喊又叫的。

她俯身在老人的耳边大声喊：“爸爸呀，你身上都有酸臭味了。你害羞啥呀，你儿子身体不好，你不心疼我还要心疼呀。”

大姐最后一句话又把我们一病房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还不是你亲爹呀？““你这样的儿媳真少见，做得太好了，比亲生的儿女都孝顺。”病房里顿时响起一阵啧啧夸赞声。

“他不是我亲爹，可我和这爹待一起的时间可比我和亲爹在一起的时间长多了。”大姐说，“我从认识我家那口子开始，干啥都三个人一起。我们从来没有过一天‘二人世界’，就是蜜月旅行都是带着这个爹的。”大姐说。

大姐今年整六十，谈恋爱时，对象说，他从小没了娘，是他爹带大的。家里一个哥在西安，一个姐在上海，爹身边只有他一个。“所以，我得养着我爸，你要是觉得累赘，我也能理解。”大姐被眼前男人的善良吸引了，“他能对老人好，将来一定也会对我好。”于是，她就认定了这个男人，并很快就嫁给了他。

结婚旅行，他们选择了上海。一来上海是个大都市，可以去开开眼界，另一方面，对象的姐姐在上海，老人也好几年没有见女儿了。于是美华大姐的蜜月旅行就成了三个人的蜜月。

从此以后，这个家庭的所有活动都是三个人一起的，哪怕是晚上散步、周末去看电影。

后来，单位分房子，大姐的男人和她商量：“咱就不要和别人抢了吧？反正和老爹住一起，分了房子也不会去住。”大姐同意了。

第二次分房，他们还是没要。

后来，家里添了孩子，三个人的日子变成了四个人。“我向往的‘二人世界’就更加遥远了。但是，慢慢地，我们都习惯了在一起的日子，尤其是老人年龄大了以后，我们都越来越离不开了。”大姐说。

去年，大姐在大连工作的女儿生孩子，大姐提着大包小包去看外孙，结果过了两天就待不住了。她担心家里老父亲吃不惯丈夫做的饭、担心丈夫身体不好照顾老人太累了。女儿明白妈妈的心思，对她说：“回去吧，我这边有婆婆照顾，你就放心。”亲家母也佩服大姐对老人的孝心，让她安心回家照顾老人。

大姐嫁进来，和丈夫生活了多少年，就和公爹一起生活了多少年。

“过去，老人帮我们不少。我们俩收入不高，老人给补贴了不少；有了孩子，他又帮我们带孩子；孩子想学钢琴，老人出钱支持；就连我娘家父母生病，他也会送上问候。现在，他老了，我们照顾他也是应该的。他今年99岁了，希望他能健健康康活得更长久，我也会伺候他到最后。”大姐说得平淡，一旁老人眉梢眼角上挂着满满的安详和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