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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旷野吧》(节选)

●朱凤鸣

旷野有风,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很暴烈。

夏日的下午,阳光热烈,旷野里没有风,只有红柳树上蝉的密集的嘶叫,间或一两只声音粗哑的鸟鸣。远处突然卷起了一个风柱,裹挟着沙石的风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四野空旷,无处可躲,只好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等沙柱卷过来沙子打到身上,再离开,眼看黄色的沙柱在远处变小、消失……

二处

我小时候就住在旷野中。

我居住的那个地方叫二处。二处以前属于新疆兵团工二师十三团,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从石河子派到克拉玛依油田支援油田建设,就留在油田了。二处最初只有相对的两排土平房、一个连队食堂。父母的工作现在看来也很简单,在砖瓦厂烧砖、筛沙子、上山打石头,到各油田区域和水泥、盖采油用的房子,挖一段又一段深长的管道,全部是纯手工劳动。

为了改善生活,家家都养了鸡或兔子,邻居家喂过羊,我们家有一年甚至还养过一头猪。爸爸在家里挖了一个地窖,真的是地窖,并没有往里放菜,那时中苏关系不好,他说打仗时就钻进去躲着。后来搬到红砖平房,才挖了菜窖存菜、放西瓜。

从我家出来往北走,穿过公路和树林不多久,就有成片的雅丹地貌,只是地势平缓,不如魔鬼城那般深峻、规模宏大。

二处人在周边种了很多树,中学周围尤其多。我上学时偶尔几天发奋图强早起去学校操场跑步的时候,周日假日早晨到校园教职工房子那边的围墙外游荡的时候,都能听到男声或女声“咪咪咪”“啊啊啊”练唱的声音,显得格外热闹。离开学校以后,我再也没听到热闹的美声练嗓的声音。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油建一分公司也就是所谓的二处整体搬进城,我家也搬到市里,从此二处这个地方被废弃。我有时候想,当年父母在油田的那些工作都是重体力劳动,二处人的贡献和功绩在油田建设过程中几乎微不足道,不像勘探、钻井、采油那么引人注目,有着轰轰烈烈的故事。父辈们的劳动和生活的印记,在时代的车轮中几乎无从留下,正像那句泰戈尔的诗句“天空中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然而我已飞过”。即使风沙湮没了历史,它仍然存在。

两排土平房临近公路,公路北侧种植着树林,树林挨着一条水渠。除了低矮的灌木,周边什么都没有。

旷野的风从远处吹来,又奔向远方。

那时候的风可真多,刮大风的早晨,父母不用上工地,全家人紧闭门户酣睡。风停后开门扫院子,妈妈生火做饭。现如今,日日忙于工作和家务,真是怀念那时,睡觉中途醒了、听风呼啸又继续呼呼大睡的时光。

大概是1980年,我家搬到离土平房几百米远的红砖平房,那时二处人已渐渐多了,分出三连、四连、五连、六连、砖瓦连,甚至有了小学、中学、俱乐部、医院。

每个人都随身带着一条纱巾,记得我的是深粉色,起风时立刻用纱巾把头包住往家走。不包纱巾的话,沙子打在脸上疼,眼睛也睁不开。多少次上学或者放学路上,我都包着那条粉色纱巾,低头弓腰顶着风走路。那条深粉色纱巾现在看起来土气得要命, 我却非常喜欢,包头蒙眼睛的时候,目之所及皆是粉色的世界,粉色的旷野戈壁,粉色的土墙院子,粉色的风。

二处往南有很多农田,农田中间种了一排一排的树间隔挡风,有的还把苇把子糊上泥做成一堵墙,用来帮农作物挡风。麦子收割以后,大人们约着去捡麦穗,搓了皮和大米混着煮粥,一屋子香气。当然小孩子喜欢的,是嚼生麦粒,抓一把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变成了泡泡糖,可以“叭叭叭”地吹泡泡。

上学以后,才知道克拉玛依还有个名字,叫风城,因为风又多又大。现在风城特指有魔鬼城的乌尔禾区,那儿有一个以采集稠油为主的单位就叫风城作业区。1984年一场大风,刮倒了电厂半面围墙,全市停电三天。我也曾经站在阳台上看到风暴起时瞬间把林带里的树刮断。我妈是家属工,也上油田挖管沟挣钱,她说有一次下班回家路上遇到大风,她们坐的东风汽车侧翻,一车的家属工都掉落到地上,竟然没人受伤。

旷野空旷,天穹如盖。

我渐渐长大,越走越远。往南是大片的戈壁滩,有一些梭梭、红柳、沙拐枣之类的草甸植物,早些时候没有煤,父母要在周日推上平板车,到戈壁上去打柴。父亲说梭梭最好,耐烧。后来有了煤,冬季来临时,家家在院门边砌上砖囤煤。我们喜欢在炉盘上烤馍馍片,烤出来又酥又脆面香味十足。等我上初中的时候,早有了液化气罐,后来又通了暖气,连煤都不用了。

南戈壁靠近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是沙子的家乡。早先父母从事油田建设工作,有一项工作就是筛沙子,一锹一锹把戈壁里的沙子抛到细网筛子上,筛出大小均匀的建筑用沙,在南戈壁能见到很多白色的螺旋形小贝壳,我猜想,很久很久以前,南戈壁就是一片大海。南戈壁还有很多很大的沙堆沙坑,沙子一波一波像波浪。我特别喜欢脱了鞋子在沙浪上踩,风吹过细沙升腾氤氲犹如轻柔的浪花,仿佛置身大海。

……

有车以后,去哪里都近。从沙漠公路去南戈壁也就十来公里。我从家到小拐乡附近的沙漠看开花的异翅独尾草,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足够。从二处到后山,如果算直线距离,估计最多也就二十公里的样子。从市区穿过整个后山到铁厂沟,也就九十公里,就算是走S201省道,最多就一个半小时,如果是从G3014高速过去,要不了一个小时。然而,旷野并没有因为这些路而变小,站在后山往下望,整个克拉玛依市,有炼油厂和储油罐区的金龙镇,也就只占了一小块地方。旷野茫茫,四极八荒,大着呢。

我已经很久没去旷野了。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扑入旷野宽广的胸膛,站在长了很多梭梭柴、沙拐枣的荒漠极目四望。秋天来了,那些郁郁青青的低矮灌木上晕染着一团团深深浅浅的黄与红,已经干枯的小甘草在风中轻摇,一切都在斜阳的照耀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晖。灰蓝色的后山在金色夕阳的照耀下,变成了浓重的紫金色。

久违了,旷野!久违了旷野里风的歌吟,久违了旷野的虫鸟低鸣,久违了这穿过我身体的风。天高地远,旷野宽阔而庄严,雄浑而壮美。

前两年流行起海来阿木的歌《别知己》,我听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它也知道明天将是一场离别,我们生起火堆,唱起歌儿跳起舞来,趁着酒意诉说这一生的悲与喜。”

这欲悲欲喜,是我的,是篝火的,也是旷野的。

作者简介

朱凤鸣,70后,土生土长疆二代。系新疆作协会员、中国石油作协会员、克拉玛依市(石油)作协常务理事。就职于克拉玛依石化公司。喜欢花花草草,喜欢读书,喜欢慢时光生活。创作的散文、评论等作品先后发表于《散文》《人民日报(海外版)》《光明日报》《西部》《地火》《新疆日报》《新疆人文地理》《散文百家》《延安文学》《福建文艺界》等报刊。

获奖感言:

愿用一生 为这片土地创作

●朱凤鸣

俯瞰北疆,可以清晰地看到辽阔大地的纹理和呼吸。每当我坐飞机经过博格达山群,站在某处山坡或高地,眼前这种裸露的大地的地势和纹理,辽阔壮美,总让我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动和赞叹。犹如道家修炼得道,站在天际俯瞰人间。

克拉玛依坐落在准噶尔盆地西北缘,它其实是在从群山到盆地底部的缓坡上。往南,面对浩瀚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北面背靠着的,则是后山。我小时候,听说这座山叫成吉思汗山,后来听收音机里说,专家考证这座山和成吉思汗没有任何关系,更名为青克斯山。等我长大后忽然得知,这座山又改名字了,叫加依尔山。我最近才了解到,我们认为的所谓的后山,其实是多座山组成的山系,包括加依尔山、萨吾尔山,向北一直连到阿勒泰山,向南则连接到博乐的阿拉套山。如果开车沿老217国道跑,后山则会一路陪着我们。话说前几天,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写一写我们的“大靠山”——后山。但是这个念头刚起,因为得知获得西部文学奖,我回头再看我写的《去旷野吧》,发现其实自己已经把后山写得差不多了。

从小看着这片土地的山水戈壁荒漠,和植根于这片土地上的动植物草木、人们,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每天都在领略它的美,感受身边的悲欢喜乐,哪怕一棵盐生草、哪怕一株假木贼,哪怕早已枯涸的古河道……这片土地如此辽阔,值得我用一生去热爱,为它去记录、去写作。这次获得西部文学奖,完全是意外之喜。这让我深深地觉得,这片大地是我的宠儿,而我是《西部》的宠儿。我愿意继续用我的心我的笔,去记录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动植物、人和事,让生命由此而更加饱满、生动。感谢《西部》给我的奖励和鼓舞。

时间:2024-08-19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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