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6/10于北京房山
佳节忆，最忆是端午。
我今年78岁，度过的节日无数。无论我走到哪里，每当端午节时总会勾起我少年时代的回忆，滋生出温暖浓烈的乡愁。
原因，在于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端午节的传奇色彩。我出生于四川南充一个农民家庭。世代居住在嘉陵江东岸2公里处的小山村。那时候的山村人家，多属文盲，但对节日的敬畏和珍重并不亚于城里人。在端午节来临之前，我们家和其他人家一样认真地整理柴扉，打扫院落，有了过节的气氛。
节日当天，在家主事的德高望重的奶奶必定赶在太阳出来之前，手持镰刀，颤颤巍巍地走到田边，采摘带着潮润露气的菖蒲、陈艾。拿回家后用一根红丝线拴牢，端端正正地挂在柴门两边。懵懵懂懂的我不理解奶奶的庄严与虔诚，却懂得端午节是一种郑重的仪式。
上了高小，我才知道端午的来历：相传古代诗人屈原在这天投江自杀。后人为了纪念他，把这一天定为节日，形成了吃粽子、划龙船的风俗。
二是能够吃到佳肴。端午节的前后，南充的大小商场粽子飘香，甜枣的咸肉的应有尽有。人们纷纷购买，品尝。由于父亲病故，家庭经济拮据。奶奶怕购买粽子费事费钱，却又不会包出城里贩卖的粽子，况且缺少甜枣和腊肉，索性改吃糍粑。
在我的记忆中，小山村的农户家家都是这般过端午节的。这种具有农家特色的灵活改变，简约却不简单。
事前，母亲和奶奶将去年收获的糯谷舂成糯米，淘洗，上笼蒸熟后盛在擦洗干净的石碓中。爷爷和二叔用新制的芦苇棒“扠糍粑”。这是一种体力活，技术含量却高。为了防止黏棒和散落，爷爷与二叔冒着热气，喊着“一二，一二”的号子，快速而用力地对扠。扠好之后取出摆在饭桌上，撒上黄豆面，切块，浇上红糖水供家人食之。红糖是到高坪镇供销社买的，黄豆面则是炒熟后用石磨自已磨的，香喷喷诱人得很。
山村人知道糯稻的产量比粳稻低。为了春节、元宵的汤圆和端午节的糍粑，精心规划，头一年就在自家的水田里划出一块，种上糯稻。成熟后单独收割、保管，专供一家人的节日消费。看着爷爷、二叔紫涨的脸上热汗淋漓，却满心欢喜地干活。我相信，这种踏实的精神是一种责任和担当，对幸福生活充满憧憬。
可是，我和弟弟，还有小叔早已等不及了。趁他们擦汗、歇息之际，我们用木勺从石碓中抢先挖出一块，盛进木碗里与邻家的小伙伴们在竹林下吃了起来。大家嬉笑打趣，心中感到幸福与满足。
三是喝“雄黄酒”避邪。酒是农民稀罕的食品，逢年过节大人们才能喝上一盅，孩子是没份儿的。但是，端午节就不同了。“雄黄酒”不仅大人要喝，也让孩子们喝。实在不能喝的婴幼儿，也要用筷子点酒喂下去。幼儿辣得哇哇直哭，大人们喜得心花怒放。
上初中的时候，我读了小说《白蛇传》。得知法海和尚使坏，逼迫许仙向娘子敬酒，致使白素贞露出了蛇形。于是懂得雄黄酒降妖除魔的厉害，也就理解了长辈们让孩子喝雄黄酒的良苦用心。这是一种舔犊之情的挚爱哦。端午、端午，他们为后代端来了一生的幸福和甜蜜，盼望孩子们康健平安，茁壮成长。
在端午节，除了享受节日的新奇，好吃的糖水糍粑，喝雄黄酒之外，还有更热闹刺激的场面，那就是阖家老小奔赴嘉陵江边观赏“龙船 ”。
肚子吃饱后，我们一群孩子便结伙前行。弯弯的田埂上，陆陆续续地走着淳家沟、张家岩的父老乡亲。不用说，他们也是赶去嘉陵江观看龙船表演的。我们唯恐落后，拼命地朝前奔跑，但还是被人挡路了。
挡我们路的是邻家的何老幺和张代鲁两家人。他们的前面还有数不清的乡邻。
何家与张家的媳妇衣着时兴，头发梳得溜光，插上一枚清香的黄桷兰，牵着扎马辫儿的女儿。何老幺和张代鲁呢，各自驮着儿子跟在母女们的身后。微风吹拂，绿波荡漾，田埂上的路人忽隐忽现。两个媳妇抚了抚头发，返身看看自已的丈夫和儿子，边走边笑哩。那情景不像在赶路，倒像是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一条水牛，牛背上倒骑着爱子，在稻花香溢的田野信步哩。
直到接近鹤鸣山了，我们才找到超越他们的机会。
横亘江东的鹤鸣山，宋代兴建的无量宝塔傲然挺立，与西山上红墙古刹的金泉寺，以及陈寿（《三国志》作者）的“万卷楼”遥遥相望，成为南充的名胜古迹。发源于秦岭、湍急奔流的嘉陵江抵达南充之后变得温柔，江水绿蓝，波浪不惊地穿城而过，令人叹为观止。
解放后，党和政府对于群众喜闻乐见的端午龙舟赛非常重视，早早地安排布置和组织实施。当天的上午，附近各县及城区单位组织的龙舟队在上、中、下的渡口取齐，单等下午1点的正式比赛和嗣后的表演。
龙舟多是中型渡船装饰而成，船上插上杏黄旗帜。一条金龙昂扬着头颅，双眼圆睁、血盆大口含着一颗火红的珍珠，煞是威风。龙船的后面簇拥着众多的龙子、龙孙的小龙船，俗称“快舟”。这些扁长型的快舟，是打渔船装潢一新的。每条船上，端坐1位黄袍鼓师及8个龙舟手。龙舟手们头束黄丝带，身穿黄色马甲，举一柄红色木桨，伴着清脆的鼓点及鼓师哼唱的旋律，整齐划一地操桨、极其优雅地呼应，因而船行极快。
竞赛伊始，万人空巷。等到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抵达的时候，下渡口驶往上渡口的龙舟竞赛接近尾声。赛出的冠、亚军得到的大红锦旗在龙船顶上高高飘扬。此后，游弋在江上的龙船及快舟，鼓声点点，口号声声，按照巡江方式表演了。
快舟上，鼓师悦声领唱：毛主席伟大英明哪——
龙舟手们高声呼应：嗬荷，花儿红——
鼓师领唱：人民翻身做主人哇——
水手们呼应：建设，新中国——
领唱：共产党领导就是好哪，
呼应：嗬荷，花儿红——
领唱：人民生活大提高哇——
呼应：建设，新中国——
领唱：互助合作好得很哪——
呼应：嗬荷，花儿红——
领唱：工农业生产大发展哇——
呼应：建设，新中国——
领唱：社会主义早来到哇——
呼应：嗬荷，花儿红——
领唱：楼上楼下通电话哪——
呼应：建设，新中国——
鼓师们多才多艺，川北腔的龙船调子唱得悦耳动听，出口成章的段子也多。有歌颂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的，也有歌唱新时代的，还有劝人不懒惰要勤劳致富的。每当龙舟和快船经过时，观众们自发地与水手们齐声高唱“嗬荷，花儿红”，“建设，新中国。”
最刺激的场面是争夺鸭子。龙船巡游几遍之后，人们翘首以待的抢鸭子的时刻来到了。但见大红龙袍的指挥船鼓乐齐鸣，顺风顺水地沿江而下，向上、中、下三个渡口的江心水面各抛出20只鸭子。鸭们在鼓声和呼声中嘎嘎地叫着，拍打着翅膀试图冲出重围。说时迟那时快，早从渡口飙出的几只船上，跳下一群穿红短裤的“浪里白条”。这些精壮的汉子们水性极佳，在观众们热情的呼声中，扑通几下便将鸭子逮住了。
惊险刺激的场面过去后，满江的龙船依旧在巡游。歌声阵阵，笑语朗朗，全城呈现出一派和谐喜庆的气象。直到夕阳离地三竿，欢快的浪潮渐渐地远去，人们方才尽兴而归。
端午节，让少年的我滋生中国梦。它启迪了我的家国情怀，增长了历史知识，增强了自信心。我下定决心，努力锻炼身体、刻苦学习，长大以后当好新中国的建设者，为祖国的强大、繁荣富强贡献毕生的力量。
（全文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