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善:我曾在一号井井架上安家
田华英

    人物简历

    张福善,97岁,河南扶沟县人。1955年3月到克拉玛依,先后在钻井处、测井公司工作;1985年退休。

    “我可能是克拉玛依第一个住上‘楼房’的人。”今年97岁的老石油张福善始终记得那段与克拉玛依一号井相伴的难忘岁月。10月21日,本报记者采访了克拉玛依一号井井架7人安装队中唯一健在者张福善,他说——

    我曾经后悔留下来

    1955年3月,我来到克拉玛依。我想,我可能是克拉玛依第一个住“楼房”的人,只是我住的“楼房”跟大家见到的不一样。

    狂风呼啸时,我的双手必须要紧紧抱住“楼房”的柱子,双腿也得紧紧夹着柱子,我整个人,挂在柱子上跟着“楼房”左右摇晃。

    其实,仅靠手和腿上的劲我早就被风刮跑了,让我整个人能挂在柱子上跟着“楼房”左右摇摆的,是腰间那一圈圈和柱子绑在一起的粗绳子。

    每到这时,我就特别想念它们,要是这会儿它们能叫几声,也许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它们是狼群。

    天气晴朗的夜晚,我躺在20多米高的“楼房”的木板“床上”,头顶的星星又亮又多,“楼”下狼群的嗷叫声阵阵传来,当它们围着我住的“楼房”转悠嚎叫的时候,我的后背就一阵阵发冷,手不自觉地要去摸摸那些固定木板的绳子。

    “楼房”上有两个铁皮桶,一个用来接雨水喝,运气好的话接得多,我还能偶尔洗下脸刷刷牙;另一个铁皮桶是厕所。

    白天,我就顺着柱子溜下“楼”,找“鼠兔”的洞捉“鼠兔”当食物,那时我已经断粮好多天了。

    起初,我并不吃“鼠兔”,后来,饿得实在扛不住了,也就吃了。因为我们都知道,哪里有什么“鼠兔”,其实就是戈壁滩上的老鼠,只是体型大得跟兔子一样而已。

    吃饱了,我就爬上“楼”,举着大喇叭对着戈壁滩唱歌、唱河南豫剧。

    这个大喇叭,是我用铁皮做的,最开始,是用来对付狼和小偷的。狼来了,我用喇叭对着狼群一阵吼叫,就能把狼群吓跑;小偷来了,我用喇叭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没想到,小偷也害怕这个大喇叭。

    没有狼、没有小偷、不刮风不下雨的时候,孤独又向我袭来。

    这时候,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留下来。

    66年过去了,谁会想到,当年我后悔留下来的地方,已经成了高楼林立、鲜花围绕的“大油泡”景区。

    黑油山下第一顿早餐

    1955年3月2日,大雪覆盖的戈壁滩上,一辆嘎斯车从独山子出发,艰难地向着黑油山方向行进。

    车上,是由7个人组成的安装小分队。

    66年过去了,很多人和事都记不清了,但我永远记得他们——队长苏莱曼、转业军人苟玉林、俄罗斯人安德烈、哈萨克族小伙沙因别克、维吾尔族小伙卡德尔和阿不力孜。

    当时,我们7个人的任务是赶往黑油山脚下,完成一号井井架安装前的准备工作。

    没有路,汽车只能沿着隐隐的两道车辙在白茫茫的荒漠上缓慢前行。

    3月3日早晨,一场7级西北风向我们袭来,大风卷起雪花漫天飞舞,我们穿着老羊皮袄,互相挤着蜷缩在车厢避风的角落里,饥饿、严寒就像两把刀扎向我们,我们的手脚渐渐失去了知觉,鼻尖冻得像被猫抓一样生疼,饥饿让我们身体发软心发慌。

    直到3月4日晚上7时左右,我们终于到了黑油山。

    没想到,黑油山的风雪更大,雪粒夹杂着沙土直往脸上打、往脖子里钻。

    我们找到了一处小房子。

    这是一间小土屋,苏莱曼说可能是牧民的冬窝子。旁边是一个用梭梭柴搭起的羊圈。

    打扫一番后,苏莱曼他们5人住小土屋,我和苟玉林住羊圈。

    第二天早晨起床,羊圈的门被厚厚的积雪堵死,小土屋的同志们扒开积雪把我们拉了出去。

    早饭,只有冻得硬梆梆的干馕,水是用饭盒舀雪化成的。这是我们在黑油山脚下吃的第一顿早餐。

    寻找一号井井位

    吃完早饭,2人留下修地窝子和炊事房,其余5人扛着铁锨、镐头,带着几块干馕和水,蹚着没过大腿的积雪去找一号井井位。

    从黑油山到一号井没有路,到处都是梭梭,坑洼不平,我们走了4个多小时。

    到一号井后我们傻眼了,井位——那个扎在地上的木桩子、上面写有井号和时间的木桩子完全被大雪覆盖了。

    我们5个人,只好站成一排踩着雪往前走,一片雪地踩完了再踩另一片,进行地毯式搜索。

    从上午一直走到太阳偏西,大家脚步越来越沉,不知谁开始唱起了歌,于是我们挺起胸膛,踏着整齐的步伐齐声高唱那时最流行的歌曲:“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终于,那个由地质勘探人员标着一号井井位的木桩子被我们找到了。

    只是,当时我们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木桩子,改写了克拉玛依的历史,更改写了新中国石油工业的历史,也改写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

    井位找到了,大家这才觉得饿极了累极了,我们拿出干馕和水,准备吃一顿胜利的晚餐。没想到水已冻成冰了,大家只好又就着雪啃起了干馕。

    雪和干馕吃在嘴里真是香呀。渐渐地,我头一歪,倒在雪窝子里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喊 “沙因别克……”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有人摇我,我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队长一脸惊慌地对我说:“快醒醒,沙因别克不见了。”

    苏莱曼见我清醒过来,松了口气,他怕我睡着后冻死在雪地里。

    我们准备分头去找,一位有经验的同志说不能分开,因为积雪下面可能有深坑和沟坎。

    借着月光,我们看到一串脚印朝着一片雪地延伸,于是我们顺着脚印一点儿一点儿向前找。没多远,脚印消失在一个很大的雪坑里。

    我们赶紧拿来铁锨,边挖边大声喊:“沙因别克,你能听到吗?”

    很快,一个人的手露了出来。大家抓住那只已经冰凉的手,一起使劲儿拽,终于把已昏迷的沙因别克救了出来。

    沙因别克获救了,但他的眼睛被梭梭柴戳伤,由于没能得到及时治疗,他永远失去了左眼。

    终生难忘住“楼房”

    找到井位后,我们的任务就是平整井场,为安装井架做准备。

    大家苦干到第五天后,独山子安装公司的大批工人也来到了黑油山。一号井井架的安装工作正式开始了。

    人多力量大,不到两天,几十吨重的井架就竖了起来,40多米高的井架顶天立地、高耸云端的样子是那么震撼。

    但是坏消息也来了,独山子通往黑油山的路被山洪冲断了,后勤补给车来不了黑油山。

    此后,在长达1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每天喝雪水,干馕和方糖成了我们的主副食,偶尔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汤面条。

    积雪融化了,我们面临着缺水的困境,大家只好将周边一些水坑里的水拉回来烧开了喝。

    水不干净,很多人开始腹泻。黑油山没有医生、没有药,也没有通信设备,大家只好苦苦坚持着。

    后来,我开始便血发烧,在地窝子里躺了3天3夜,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葬身黑油山的时候,独山子来了一辆送料车,大家把我抬上车,送回独山子治疗。

    一个星期后,我又回到了黑油山,和大家披星戴月地干,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4月下旬,一号井井架终于如期安装完成。大家高兴极了,因为我们可以回独山子修整、能见到家人、能吃上热乎饭了。

    但是,安装好的井架和很多设备材料需要人看守。留谁好呢?说心里话,留下值守,不仅艰苦,还要一个人面对空旷的戈壁滩,光有胆量和勇气是不够的,长期的孤独寂寞才是最大的敌人。

    当队长提出自愿报名时,我想大家救过我的命,我生病期间的活也是大家帮我承担的,我举起了手。

    4月29日清晨,大家要离开奋战1个多月的一号井了,我的战友们,一个一个郑重地跟我握手拥抱道别,大家把吃的、用的都留给了我,干馕、方糖很快在我眼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个人留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头几天还没啥,第五天的时候,我听到了狼群的嗷叫,它们要是把我围住,那我可就得葬身狼腹了。抬头看看高耸的井架,我找到了新的住处了——我抱着棉衣棉被,爬上了井架,在最高平台上住了下来。

    这才有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住“楼房”的经历。

时间:2021-10-28    来源:克拉玛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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